[转帖]生命如花

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：一个美丽的女孩，走了。
　　 我的家乡在一座偏僻的小山村里。二十年前的家乡，贫穷艰苦，缺衣少食。唯一不缺的是漫山遍野长满了野蔷薇，每到夏天，自顾自烂漫地开着，鲜艳美丽，如当年的表姐。
　　 那年的表姐，二十岁了，贫穷掩不住青春的神采，表姐秀丽端庄，温柔善良，勤快能干。好闺女是留不住的。叔叔婶子早就给她订好了婆家，今年秋天就要出嫁了。小伙子老实憨厚，家业虽不殷实，但温饱已够。表姐的命太好了，几乎所有的同龄人都羡慕她，表姐自己，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。
　　 发生了一件事，打断了表姐成为村妇的一生。
　　 那年春季的一天，二十里外的镇上逢大集，十里八乡的村民蜂拥而来，人群熙熙攘攘，热闹非常。表姐也去赶集了，她买了一把彩色丝线，要在单调的蓝色嫁衣上，绣上漂亮的花鸟，表姐的绣工在小山村里是出名的好。想到将来，表姐不由露出灿烂的笑容，象明媚的春光。所有的一切都是多么美好啊！
　　 忽然表姐想上厕所。以前，她从来没有在自己家以外的地方上过厕所。她不知道小镇的厕所在哪里。她东张西望，焦急地找来找去，在拥挤的人群中，她好不容易挤出来，在一个远远的僻静的拐脚，终于发现一座厕所。她松了一口气，抬腿刚要进去，忽然发现这厕所和家里的不一样，家里的厕所就一间，妇女专用，可这个厕所却有两间，外墙清清楚楚地写着字：男、女。可是表姐却无法进去，她没有上过学，大字不识一个，当然也不识“男、女”。
　　 表姐在外面等着，想等个女的来问问，或者只要有人来上厕所，她也就知道该上哪一间了。春天的阳光温暖地照着，表姐却没有快乐的感觉。等了很久，也没有人来，她实在忍不住了，咬咬牙进了一间厕所。表姐没有想到这孤注一掷的举动，会对她有什么影响。
　　 就在这时，来了几个小伙子，他们说说笑笑，从容自在，踏进了厕所，那间表姐刚进去的厕所。
　　 也许是一瞬间，也许是更长，在那间厕所里，所有的人都愣住了，惊呆了，吓傻了，少女的胴体，丰满、白晰、美丽，犹如一道眩目的强光，耀住了他们年轻的眼睛，定住了他们年轻的身体。表姐突然绝望了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，久久地在贫瘠的山野回荡。热闹的集市静了下来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表姐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了。她控制不住地尖叫着，嘶喊着，难以自制。纯朴的小伙子被她的叫声吓得不知所措，接着采取了最简单的举动：他们转身跑了。
　　 在那平静乏味的年代里，这件事足以惊天动地了。好心的人们见义勇为，把几个小伙子逮住，揪了回来。可是他们什么也没干，只是想上厕所，而表姐却已经在厕所里了：男厕所。他们没有做错什么，可是，难道表姐错了吗？她只是不认得“男、女”啊！
　　 赶集回来，表姐一头扎进屋里，躺了好几天没有起来。婶子急了，追问、开导、安慰，喋喋不休，表姐只是掉泪：为什么不让我上学？婶子说：你上学，谁帮家里干活呀？
　　 表姐是老大，下面四个弟弟妹妹，象刚孵出的小鸟，叽叽喳喳，要吃要喝，叔叔婶子的身体不好，家里地里，全靠表姐支撑，她是家里的顶梁柱。表姐不能再躺下去了，三天之后，起来干活，从此，她就没有笑过。
　　 忽然有一天，表姐要退亲，理由是男方没上过学，不识字。叔叔婶子愤怒了：上学识字有什么用？还不是照样土里刨食？你自己一天学没上过，还要对人家挑三拣四吗？表姐无言以对。从此，每当看到有人背着书包上学，她的神情就有结愣愣的，谁能知道她的心中，有什么隐痛呢？
　　 夏天来了，蔷薇花又开了，一朵朵，一片片，粉红，雪白，灿烂，热烈，给寂静的山村凭添了几许生机。
　　 表姐的婚期近了。表姐忽然忙了起来，天天起早贪黑，拼命干活。空闲时，就坐在家里，用买回的彩线，绣她的嫁衣。表姐慢慢地，细细地绣着，神情专注，一丝不苟，那件嫁衣上就渐渐长出了花儿、鸟儿、蝶儿，五彩缤纷，栩栩如生。
　　 终于在一个傍晚，嫁衣绣完了。表姐打来一盆水，躲在屋里，洗头洗澡，换上嫁衣。换上嫁衣的表姐，亭亭玉立，清新动人，象一株缀满花朵的蔷薇树。表姐微微笑着，来到叔叔婶子前，忽然双膝跪倒，给他们磕了一个头。叔叔婶子惊讶地跳起来：孩子，你怎么了？表姐没有回答，起来时，泪流满面，扭头而去。只剩下叔叔婶子，面面相觑。
　　 就在这天夜里，表姐喝下一瓶农药，自杀而去。
　　死去的表姐，躺在床上，穿着整齐，神态恬静。衣上、发上、床上、椅上，到处堆满了怒放的蔷薇花，浓烈的花香，芬芳醉人，掩盖了刺鼻的农药味……美丽的表姐，用这种美丽的方式，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……
　　 二十年过去了，家乡的小山村，物事人非，变化万千。漫山遍野的野蔷薇，越来越少了，只有表姐的坟上，还茂盛地长着许多。年年夏天，那花儿依旧烂漫地开着，浓郁的花香，四处弥漫，随风流转，久久不散，象是在留恋，象是在叹息，那过去的故事，早已经被人们遗忘了……